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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玄】鱼目混珠

/ BY 复方


贺玄行至半路,在坡上看到了浩浩荡荡一大行人。乡间土路两侧尽是荒草野树,这些脏衣污发的人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喧哗笑闹地往前行着,宛如一大团嗡嗡作响的蜂群沿路而上。

人群最前是个半跳半走的瘸子,熟门熟路地快步往前,不见有人去搀他,也不见他脚步比常人慢下多少。这人兴致最是高昂,时不时回头与同伴们说笑几句,一张揩不干净的笑脸扬着,一双含笑的眸子在艳阳天下闪闪发亮。

他明知道师青玄今日肯定要来,却没有想到会在半路就遇上。他施着隐身的法术,凡人是看不到的,却不知为何慢下了一些,等到这群乞丐翻过一个小坡,渐渐行远了,自己才又慢慢地往前行去。


等到贺玄慢吞吞地终于到了那座簇新的菩荠观前,鼎沸的人声已经快要掀了这座小观的屋顶了。方才路上遇到的那群乞丐拥挤在堂中一角,吸面声和喧闹声杂在一处,吵闹个不停。

贺玄站在门边隐着身形,有些迟疑。师青玄正坐在门口侧旁的一张板凳上,下手直接抓着一只大鸡腿往嘴边凑。贺玄看了毫无形象的那人一眼,正打算直接绕到后院去,师青玄却突然转过头来,手里油光锃亮的鸡腿还没放下,目光却直直往门边扫来。

贺玄又忘了自己施着隐身的法术,下意识地就往旁边闪了一闪,猛地在菩荠观崭新的大门上狠狠撞了下额角。

疼倒是不觉得疼,他盯了纹丝不动的厚重大门一眼,心里暗忖太子殿下果然今时不同往日,排场也是日新月异了。那边厢师青玄却已经站起身来了,不仅站起了身,还端起碗往旁边挪了挪,忙不迭地招呼几个擦过贺玄身边进了门的村民在空位上坐下来。

贺玄愣了愣。眼前满室朴实的饭香菜香,和旧时上天庭的筵席半分也比不得,却是更胜许多的其乐融融。那少年被人群环绕着,衣衫褴褛也无半分旧时的风姿潇洒,脸上的笑意却依然是几百年间一样的澄澈。

他瞥了眼众人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鸡腿面,扭了头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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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在厨房尝了尝今日的鸡汤底,觉得说起鸡腿面,还是皇城脚下那间面馆更胜几筹。

早几百年间还太平一些的时候,上天庭事务不多,风师大人平日的消遣之一,就是拉着好友往人间去游荡。

风师青玄的好友,自然是地师仪了。两人整日厮混在一起,众人早已见怪不怪。这日两人又打算往人间行去,风水府门前遇到师无渡,师无渡看了两人一眼,挑了挑眉笑道,“地师大人今天手气可好呀。”

眼前师青玄已经化作白衣女冠的模样,明仪也已化作一身黑衣的女郎。师青玄笑嘻嘻地摆手道,“明兄的手气怎能比得上我呢?”

师无渡也笑,“青玄顽劣,让地师大人见笑了。”

明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从袖里拿出一长一短两根竹签抖了抖,塞回师青玄手里,道,“只望下次风师大人能愿赌服输。”

师青玄热衷女相人尽皆知,还老喜欢缠着身边的人陪他一同化相。身边的兄长不敢去磨,好不容易来了个地师仪,师青玄自然不能轻易放手,回回见面第一句“明兄今日去人间吗”,第二句“化女相那种”,实在让明仪不胜其烦,竟然想出来一个抽签的法子。

只是试了几次,明明说好谁抽到长签听谁的,结果每次就算师青玄抽到了短签,也还是一样死乞白赖地磨,最后还是一样以化女相收场,这法子实在是形同虚设。

师青玄只是笑,摇着扇子,扯了他的袖子便走,还不忘边走边与师无渡道了别。


两人在皇城街巷里现了身形,走到大道上,混进了满街的行人里。师青玄走了几步,马上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街心的一座酒楼,兴奋不已地说道,“就是这间啦。”

时已至黄昏,正是人间晚饭时候。街道两旁的店铺都亮了灯,和将褪未褪的余晖融在一起,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暖色。

师青玄在他身旁走,一边走一边细数早已打听好的那间酒楼的特色好菜,大有为尝美味一掷千金的意思。两人走到酒楼门前,却被伙计拦住了。

那伙计脸上带笑,客客气气问道,“两位可有请帖呀?”

师青玄愣了一愣,仔细多看一眼,才发现这酒楼今日装饰不同往日,披红挂彩,堂中一幅囍字张贴着,酒席间花团锦簇,竟是正办着一场喜宴。

他心中暗暗懊恼真是来得不巧,脸上却也笑意不减,客客气气道,“请帖虽然没有,但是我们慕名远道而来,能不能匀出一小张桌子,让我们也沾沾喜气呀?”

伙计面露难色,“这……小店今日已被贵人包下,实在是不便招待散客呀。”

师青玄想也知道,能包下这酒楼的,定也是大富大贵之人,店家得罪不起,再为难人家也是无趣,顺嘴问上一句而已。便还是挂着笑,道了句“哪家小姐这等福气”。

伙计见两位女郎站在眼前,也笑着道,“两位容姿卓越,定也会遇上良人。”

师青玄笑嘻嘻地客套几句,拉着明仪转身走了。走了两步,才不胜惋惜地道,“我和这间酒楼也是没有缘分,这般特地前来都吃不着。”

他自说自话,身旁的明仪却一言不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到了眼前的吃食飞了而在生闷气。师青玄没话找话,故意打趣道,“我虽然花容月貌,也不知道与我有缘的良人在何处呀。”

他正等着明仪赏他一记眼刀,却听身旁那人淡淡说道,“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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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仪站在酒楼前看师青玄与那伙计讨价还价,眼睛却望着那堂中的大红囍字只觉刺眼。

时光最是无情,将往年人情故事也磨得所剩无几。

他还记得百年前他也有一个盼着与他同贴囍字的姑娘,那姑娘却早已化作飞灰了。咫尺间便是觥筹交错的酒席,他却有些想不起百年前的点滴相处,模模糊糊的音容笑貌,最后只化作一只小小的骨灰坛子。

师青玄扯了他的袖子,他便恍恍惚惚地跟着走。傍晚的街道热热闹闹,他盯着自己袖子下露出来的一截指尖,竟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做什么。

他想自己做了神官,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是神官了?还化了女相,在人间的街道上陪师青玄胡闹。说什么良人,他又不是忘了几百年间支撑着自己的是什么,不过是家破人亡的旧恨罢了。

“明兄呀。”他听到师青玄唤他,回过神来,却发现师青玄已经换回了男装,一派丰神俊朗的少年模样,晏晏笑着望他,突然换了个诡异的称呼,“明姑娘。”

“你觉得我配你如何呀?”师青玄笑嘻嘻问道,话音刚落额上便受了明仪一掌,吃痛地往后仰去。

再站直身时,明仪也已经换回了男装的样子,和平日一样面无波澜地看着他了。

“不如何。”明仪冷淡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师青玄讨了个没趣,揉着额头转身走了,嘴里叨叨地念着,“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一趟。”


这点明仪倒是没有意见。两人沿着街道一路走,终于挑中一家几乎座无虚席的店面,挤着进去找了两个位子。店是小店,生意却好得出奇,桌子人挤着人,个个聚精会神地埋头苦吃,伙计忙得热火朝天,汤面香味直钻人鼻子。

师青玄四下望了一眼,招手点了两份店里的招牌鸡腿面,又加了各样小菜和面点,不一会儿端上来的盘子便铺满了桌面。

明仪倒不客气,低头就吃了起来。吃了一会儿,把一个空碗推到一边,抬眼却看到师青玄右手执着筷子,正愁眉苦脸地和鸡腿搏斗。

“你在干什么?”明仪忍不住问。

“明兄,”师青玄苦恼道,“这筷子不灵啊。”

明仪不明所以,“怎么不灵?”

“夹不起来啊!”师青玄道。

明仪往师青玄的碗里望一眼,只见那只肥美的鸡腿被戳得皮都破了,惨兮兮地躺在碗里,底下的面条也被殃及无辜,被夹得乱七八糟,汤水不止溅到桌上,师青玄身上的衣服也沾了些,脸颊上更是不知如何蹭上了一块油渍。

脸上蹭着油渍的师青玄叹息道,“我身为天官,大庭广众下进食,总是要体面一些。”

明仪一时无语,“你这样……比直接下手抓又体面多少?”

师青玄无言以对,认命地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想要伸手去捉那鸡腿。明仪实在对他娇生惯养的做派看不下去,从袖中摸了块手帕扔过去,嫌弃道,“先把你脸擦擦。”

师青玄乖乖接了手帕,却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哪里脏了,估摸着擦了下嘴,就想把帕子收起来。明仪看得眼角直抽,放下吃了一半的包子把手帕又夺了回来,干脆利落地把他脸上油渍揩了,又顺手把他右手扯过来擦了擦,下手之狠用力之重,师青玄猛力叫停,可怜却连手都抽不回来。

完事明仪收了手帕,一言不发地捡起了包子,师青玄这才抽搐着被擦红了的“干净”手指捉起了鸡腿。

闷声啃了几下,他猛地一击油光闪亮的桌子,含糊不清地喊道,“好吃!”

店里吃客都扭过头来看他,哈哈笑起来。

“这小公子,怕是第一次尝我们这市井间的美味呀。”

“小兄弟别光吃鸡腿,这面的鸡汤底可才是绝妙!”

师青玄唔唔应着,只能点头。明仪回味着刚才喝下的面汤,心里一边暗暗赞同,一边嫌弃师青玄的吃相。

说他金枝玉叶娇生惯养,他又确实是生于富贵人家,长于亲族呵护,后来更是在上天庭享得功德无量;可这样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人,现在混迹于小店,吸面啃鸡腿,片刻间就与邻桌的大叔称兄道弟起来,跃跃欲试地想要喝一喝对方桌上的好酒了。

他倒真有一副神官的模样。就是在这人间凡人堆里吃得满手油腻,脸上也是一派笑意,眼波更是闪亮流转。

即使贺玄自己做了神官,如今在上元节得到的长明灯也比不过风师青玄。故事并非不是好故事,却可怜有个不为人知的坏楔子。

几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来人往间长得比自己生前的年月更长,日升日落间又短得好似比黄粱一梦更短。浮生百相,真真假假,对对错错,或许连贺玄自己也说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对哪些是错了。

店外夜色渐深,更衬得店里暖意洋洋热气氤氲。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由着师青玄拉着自己向旁人介绍“我最好的朋友”,一边接过师青玄讨好般递来的一小杯酒,迎着对方眼里的笑意,仰头饮了下去。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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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玄尝遍了厨房里的几十碗鸡腿面,觉得味道实在一般,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得已途径菩荠观的前门,正巧看到师青玄伸手从另一人手里的两根香中抽出来已燃到一半的一根,皱着脸由对方从自己碗里捞走了一根鸡腿。

他如今倒不会磨人了,贺玄想。


师青玄输了鸡腿,干脆整碗面都给了对方,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探头往外面看。

门里有人唤他老风,问他在看什么?

他回头笑了笑,道,“总感觉好像门外有人,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乞儿不好意思进来呢。”

众丐便笑起来,“你自己还是乞儿呢,还有哪里来的乞儿?”

师青玄也笑,在衣角上揩了揩油腻腻的手,转过身走回桌边去了。


门外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的。只剩渐渐落下的暮色里,余晖与晚风落在河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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